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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九月依旧很炎热。三个月里我没买过一件新衣服,所以每天一身热汗后回家一定得洗澡,或者是在出门前洗澡。家里没有热水器,每次洗澡我都只能用热得快来烧水。
卫生间门口有个洗手台,热水瓶放在台上。每次插热得快必须非常小心,因为如果热水瓶离插头太近,整个热得快掉在水里的话就会爆炸,如果隔的太远,则半截热得快露在外面,这样也容易爆炸。
所以每次摆放热水瓶的位置都的非常精确。
今天上午起床后,按照惯例我开始烧水。闲暇之余我就蹲在旁边画速写,我想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咕噜咕噜……”这时水沸腾滚出声音打乱了正在思考的我。
我准备去拔插头,热水瓶口正对着我的眼睛,因为不小心被雾气熏到,左手没来得及把热得快拿出来,“嘣!”热水瓶炸了,水溅到我的眼睛里,痛彻心扉。我双手捂着眼睛往门外走。我记得妈妈以前说过烫过的伤可以用酱油或者牙膏,我飞奔下楼买牙膏和酱油。
出门时撞见了安琪。
“你怎么了?”她见到我红了半边的脸慌张的问。
“没事,被烫伤了。”
“还说没事呢,快进来,我帮你弄。”说着她拉我的手进了她的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她的房间,也是第一次和她有肌肤接触,使我压抑了良久的心开始躁动。
安琪家养了一只狗。是条纯种的博美,母的。很可爱,如果有只鸟笼,鸟笼的门稍微大一点的话,它就可以钻进去。别看它小得那么可爱,脾气可牛了,安琪抱着它,它就对我凶得不的了。像我和它前世有仇一样旺旺直叫。可只要安琪把它一放下,它就乖乖的对我摇尾巴。这也是我见过的狗当中,把狗仗人势表现得最淋漓尽致的。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黑色台灯,闪着像动物一样诡异的光芒。她细心的用药水帮我擦拭,还一边说:“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出声,看着细心的她,有种很强烈的冲动。
“你看看你一脸红红的,出去还不被人吓死。还能上班吗?”
“没事的,没事的。”
“你们公司能请假吗?要不在家休息几天吧。这样怎么行呢!”安琪柔和的声音在我心里回荡。
“应该可以的,我呆会请假。”为了自己的面子,我只好继续说谎,尽管没有人约束我,但是我心里想着一定得尽快找到工作。
“你坐一下,我去换毛巾。”安琪转身进了厕所。
我环视她屋子一周,发现床旁边一个漂亮的玩偶,它有碧绿的眼睛、金色的卷发、以及绸缎一样光滑的碎花裙子,就像安琪。我轻轻的拿起它,这时安琪拿着毛巾过来坐在我旁边。
“你先再捂捂脸。”她递给我。
“谢谢。”
“这个玩偶漂亮吗?”
“很好看,就像你。”
“我有很多个这样的玩偶,但是都被‘杀’了。有时我会随手拿着身边的化妆品,开始为她涂口红、描眉、梳头发。然后,再用剪刀将她洁白娇细的脖子一刀剪断。顷刻间,她的脑袋和身体分开。没有血。我看不到一滴血。除了一层空空的表皮,什么也没有。”
“它只是个玩偶。”
“嗯,也许在别人看来,我也只是玩偶。”
“安琪……”
“一定要撕心裂肺后,才明白原来这是玩偶。”她冷冷的笑,看的出来心事很重,她抬头问我:“你是做什么工作?”
“我是一个设计师。”
“很不错的职业。”她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瓶绿茶,一瓶给我,好久没有喝过这么爽的饮料了。
“你是什么工作?”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想起她刚才的话语中,我知道我这一问肯定伤了她。
“玩偶!呵呵。”她不以为然的笑。
我不了解安琪有着怎样的故事,她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心疼。我放下毛巾:“谢谢你。”
“谢什么呢。休息一会吧。我想睡会,要不要一起?”她大胆的问,好象看穿了“做贼心虚”的我。空气在房间里凝结,安琪成了我到深圳后的第一个女人。
之后的一个礼拜,白天我和安琪睡在一张床上,睡醒后我们会到向西村附近一家叫做梦都的茶餐厅吃饭。餐厅的布置很好,草绿色配淡淡的橘黄色,看起来十分养眼。四围的音乐,如水般流淌,弥漾着爱尔兰的风笛。整个氛围,既不张扬,也不低调,是我喜欢的风格。
只是如果我来设计,会使整个餐厅更加浪漫。
这家茶餐厅的东西很好吃,各种广东小食。只是每吃一顿饭,会花掉我原本用来吃一个礼拜牛丸面的花费。安琪经常请我吃饭,但是我总觉得一个男人让女人花钱是多不光彩的事。当钱快用完时,我只好打电话给LEON求救,一次一百、两百或者三百,LEON则在北京一次又一次的打钱给我。我不记得欠了LEON多少钱了,我说等他拿到毕业证来深圳和我就又可以一起“混”了。
安琪不再和我争到底谁来给饭钱比较好,她帮我付了半年的房租,事后才告诉我,这让我对她的感情里多了一份感恩。
晚上安琪去上班,我开始画速写,或者为自己的前途而陷入深深的沉思。
等到凌晨三四点,安琪回来,我们开始战斗。
太久没有接触女人,我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在安琪身上贪婪地吸吮揉捏。此时,她甘愿做我营养丰盛的可口点心。我知道我此时需要的不仅仅是安琪。更是一种强烈的欲望。其间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相互满足生理的需要。
安琪不局限于男上女下的传统姿势,她教我很多花样。之后安琪都被我“伺候”得舒舒服服。
我们连战了三次。我的汗水一直沿着胸前的肌肉滴落到安琪口中,“咸咸的味道。”她说。
然后我坐起来与她疯狂接吻,并将这些咸咸的像眼泪一样的液体重新传递到回我的口中。我突然兴奋得大声喘息。哼哼唧唧。仿佛是在歌颂。我说,“你知道Kurt•Cobain么。”
安琪说,“我不认识他。”
我一边动作,一边闭着眼睛继续说,Kurt•Cobain在遗书上说,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容燃烧。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安琪愤愤地强调说,“我不认识他。”
我的手指继续在安琪的乳房上轻轻揉捏,我自言自语:“人们将他的音乐称之为垃圾乐。那些激烈而破碎的叫嚣其实是他内心的呐喊和挣扎。他只想坚持自己的理想,最后却发现很难。人们将他的理想和钱挂上勾,让他绝望。他极度纵欲并吸毒。但这不是他死的原因。当他再也无法承受商业成功而带来的巨大物质财富之时,果断地在1994年4月6日的凌晨吞枪自杀,结束自己年近29岁的一生。在西方腐朽的社会制度面前,Kurt•Cobain是真正的英雄,永远的胜利者。他是全世界人的偶像。至死都是。”
当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像个婴儿一样终于筋疲力尽地趴在她身上,近乎睡着。
她说,“我想去洗澡,可以么。”
我从她身上爬起来,她起身,床单上处处残留着汗水或者精液的斑迹。形成一种怪异走形的形状和图案。洗完澡回到床上,我们赤裸裸的拥抱,一刻也没有松开。不到片刻我就已经睡着,我想只要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也让我们一起沉沦。
一个礼拜很快的过去,我红红的脸渐渐消退。我该继续找工作了。安琪说:“你该上班了。”
清晨,我穿着整齐的出门,安琪问:“为什么你的衣服都有一个这样的图?”
然后我把EMC的典故告诉她,她说:“你已经在慢慢实现了是么。将来如果我买房子请你来设计哦。”
我笑着,然后出了门。
一个礼拜未见阳光,阳光显得十分刺眼。我在街上游荡,寻找招聘信息。可是无数的简历投递都如石沉大海。很多个白天,即使连一点招聘信息我都没有找到,我依旧得装模作样的出门,不能让安琪知道我还只是深圳的一个无业游民,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设计师,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喜欢在荔枝公园附近游荡,这里有十八座雕像,这些雕像与真人一样大小,由青铜铸成,上立有铜碑,并刻有原型的真名,都是些特别普通的陌生人。
他们是最能体现深圳特色的十八类行业人:教师、外来求职者、打工妹、中学生、银行职员、外来退休老人、儿童、咨客(服务员)、医生、工程承包人、股民、巡警、保险业务员、抱狗的女人、政府公务员、港商、清洁工人、艺术家。其中作为群雕人物背景的四块镜面一样的黑色磨光花岗岩浮雕墙,则用电脑雕刻技术复制出有关“这一天”(1999年11月29日)的城市生活资料;如报纸版面、天气预报等。
设计师实在了不起。我在想自己哪一天也能有这样的作品能树立深圳街头该有多好。
我在其中一个“静默者”身上仿佛找到原型。
背着帆布包,卧地而躺,我也躺在雕像旁边,让疲惫得到释放。看着旁边和我一样疲倦的“人”,他突然开口说话了:“哥们,挺住。你一定能成功的。”我说:“我会的。”
再环顾这些静默者,他们依旧安静的矗在这里,只是幻觉。这种幻觉却给予我力量让我继续前进。
到了晚上近六点,我才赶出现在向西村,我怕安琪会在哪个白天出来买东西看到我,如果回去太早我就坐在向西村路边继续啃着饼子或者端一碗牛丸粉掂量明天的去处。不时会有空调滴露下来的水落在我的头上,或是不知道是谁从高空抛下的东西落在周围,惊心动魄。
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躲在一个电话亭中,把铁皮上治性病的小广告和一些包养广告看了好几十遍,上面联系电话都倒背如流了,雨,却还是一直在下。我的皮鞋里面全是水,我知道水来自我的那一条横贯整个鞋底的裂缝,我还知道水浸润了我当做鞋垫叠成的三层报纸,浸润了我袜子前头露着大拇指的破洞,而后才灌满了整个鞋壳狭小的电话亭,地面的水花飞溅到裤子上,我无处躲闪。裤子全湿了。湿了的裤子贴在腿上,两只瘦腿的轮廓显得如此清晰,此时的我,就像一支孤独的鸵鸟。
包养广告上面赫赫的写着:“要求:男,17—48岁,身体健康,有一定的沟通能力,月收入3万以上,可兼职可包养……”
我甚至有种想要去拨通上面的电话,我想也许我离成为伟大设计师还有一段距离,或许可以先尝试干干别的,不过终究我还是没有这个勇气。
傍晚,我又装成下班后的疲倦回到屋子里,而安琪则准备去上班。
LEON这时打来电话,“我在网上看到深圳有个公司找兼职,做效果图的,你要不要做?给你联系电话。”
对于生活没有着落的我这无非是雪中送碳。可是我没有电脑,我想起了安琪,我可以用她的电脑做图,可是我该怎么样和她说呢?
一晚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安琪回来。
“阿比,还没睡呢。”安琪进门开始换衣服。
我把安琪拉到身边,“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但是希望你不要生气。”
“说。”她干净的回答。
“其实……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工作,我每天出去都是在外面找工作,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到,但是……但是有家公司现在需要做效果图兼职,我想你借电脑给我用。”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我怕你看不起我。”
“傻瓜。”她抱紧我,“电脑你用就是了,这屋子里的一切你都可以用,不需要问我。”
安琪的一番话深深的触动我,我从来没有想过爱不爱她的问题,但是此时,她和曾经的凌云一样,使我觉得那么温暖。
于是做效果图成了我在深圳的第一份收入,还是LEON帮的忙。我终于不用装模作样的起早贪黑,我用安琪的电脑在家里没日没夜的做效果图,一张图最少600,复杂一点的则1000。
我用做效果图赚到的钱和安琪依旧在梦都吃饭。每去一次梦都,想起那一碗碗的牛丸面,我都觉得这是一种奢侈,所以我很满足。
已经十一月了,满大街都是枯黄的落叶。空秃的枝桠随风摇摆,显得孤单而落寞。
手背开始长了一些痛痒的冻疮,红一块紫一块,使得原本粗糙的手指更加显得臃肿与丑陋。只记得这玩意儿是在很小的时候曾有过。直到今天,手背仍然留有疤痕。没想到在十几年之后它还能令我这样无可奈何。
我用赚来的钱买了两件衣服,一件给安琪,一件自己穿。衣服并不很好,但是在我收入有限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一种奢望。周末,细心的安琪牺牲白天睡觉的时间在我衣服上缝了一排EMC的轮廓,尽管粗糙,但是我很感动。她仿佛带着凌云的影子围绕我,深刻的感动我。
我从来没想过和安琪在一起的必然还是偶然,或许是生理需要,或许因为彼此寂寞……只是我开始依赖她。
“我明天要走了。”安琪说。
“去哪?”安琪突然要离开,使我整个心又乱了。
“我家里出了事,我的回去一阵子。”
“那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定,我已经辞职了。明天的车票。”
我倒在床上不说话,我没有说任何挽留安琪的话,我想起了凌云突然离开的画面,我在想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做为离别。“那保持联系,你一切小心。”
她应了一声好,第二天就这么走了,她把家具都给了我,冰箱,电视,电脑,这让我的生活比以往多了一抹色彩。其实她的走,使我有种落空的感觉,我一直觉得是安琪在生理上满足了我,所以我对她怀着一种愧疚。
不久,又有新住客搬进来。
“为什么就租出去了呢?安琪还会回来。”我对房东说。
“回来?怎么可能,包养她的香港男人把她接走了。”
“包养?她是自己上班赚钱的,你怎么这么说她。”
“自己上班只是形式,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了,她的事我清清楚楚。”
房东的话使我恍然,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我在生理上满足她。
有时会想念安琪,但是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实在耐不住寂寞的时候,我会去酒吧买一瓶啤酒,就是整个晚上。
舞台上的歌手面容沉静地轻唱王菲的《如风》。
长夜变清早/可惜他必须要走/剩我共身影/长夜里拥抱/
来又如风离又如风/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人在途中人在时空/相识也许不过擦过梦中/
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任谁亦无法篡改命运的安排。
“这他妈的什么烂歌词,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我狂吼一声,觉得无比痛快,大家都只顾着自己玩,没有人听见我说话。
酒吧里各种各样的女人,任凭我想象她们的妩媚,如果我有钱,她们都只会是我的囊中之物。这些女人也是向西村附近最为鲜艳的风景线。
深圳的妓女分为三六九等,依次为专有妓,酒店妓,桑拿妓,夜总会妓,发廊妓,电影院妓,街边妓。当然这是我现在的知识体系中的构成,因为在大学之前,我仅仅在电视上、书本上看见过妓女的形象,那些穿着旗袍,悠闲磕着瓜子女子,在男人们的左拥右抱中美目倩兮,裙裾飞扬。
谁知道,她们却和我一样,在深圳夜色笼罩的街头,瑟瑟的站在树下,在人群不懈、蔑视甚至讥笑的目光中为了生存而默默矗立。
这时有一个女孩在我身边妖艳的忸动着身体,我一把过去抱着她,她丝毫不抗拒。从酒吧出来,我把她带回家。我的手慢慢由下往上抚摩,摸到她胸时,开始尝试帮她解开衣扣。
然后她的身体在微醺中轻轻绽放开来,犹如一朵盛开的娇羞的白莲花。在我轻微的颤抖中,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的身体,感受着彼此体内的湿润与温暖。
事后,我累的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女子已经不在,我摸索的枕头周围,准备看现在几点,可我发现我的手机钱包都已经不翼而飞。
操他妈的臭娘们,我吼完穿衣出门给LEON打电话。LEON又借了五百块打到我卡上。然后用这五百块,我又回到了吃牛丸面的日子。
安琪一直没有回来,而那家公司已经不需要我再画效果图了。
于是我又开始奔波,奔波在深圳的大街小巷,大小公司。
于是我又开始算计,算计着5站之内的公交路线就不要用2元钱投币。不坐车,而是两条腿走着前去
于是我又开始节省,中餐,晚餐的1个8元盒饭,变成了一碗米粉2个馒头。
于是我又开始吝啬,吝啬到包里装上一个矿泉水瓶子,每天灌点白开水出门。
这是些什么样的日子呀,这些渐渐绝望中抵挡崩溃的日子,那些茫然四顾,无枝可依的日子,那些面对招聘人员的屈辱,一次次从希望转向失望的日子。
我在深圳已经呆了半年,工作没有着落,经历过那疑惑、震惊、欣喜、痴迷、质疑、明了、崩溃的种种体验,不亚于周星驰的面部表情,在短短的时间跨度内依次上演。我想起了周星驰的一句话: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而我只是一个设计师,像演员一样“卖弄”自己才能的设计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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