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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雨霖铃
2006-1-11 13:16
来自: 广西玉林
当晚的晚读课上,班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晚读课轮流读报是这所师范学校为强他学生基本功专设的一种训练手段。今天轮到潘良读报。他登台前,拿着一份报纸和同桌在那里怪笑的模样就让人心痒痒的,不知他会读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到他一面拼命压住笑一面到讲台上站定时,大家的好奇心全都被他挑到饱满。潘良对一切基本功的训练都不热心,认为纯粹是小孩的玩艺,读报时总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态度,今天明显不同,很正规地说:“现在轮到我读报,我读的题目是──师父轶事。”他的同桌便忍不住“哗”地笑得伏到了桌子上。
刘利敏不禁有些担心,生怕潘良读的是一些不三不四所谓趣闻。潘良是天生的小商人,成熟老练而俗气,在校园里常作些小生意。据说也赠了钱,自然也学会了小商人的奸滑,眼里除了钱外,什么都认得不清不楚,他有一句名言,整个校园无不知之,那就是:“给我一万块钱,我可以在粪池里游一圈。”因此显得比别人成熟一截,有好些女生暗中喜欢着他,因为她们觉得,这个年龄就能做到要钱不要脸的人,一定具有强烈的现代意识。
潘良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开始读起来:
“师父这一称呼易使人误解,以为是一位至少年过不惑,神态也威严而不失慈祥的男性,其实并不,他年仅十八,是一位在样中学生,神态也不威严,总是笑咪咪的,但这只能说是乐观开朗,不能算是慈祥,他是一信公认为不正经的人,这样说很有道理,举个例子,师父刚入学时,新同学开座会,一是谈凡,二是自我介绍,但由于彼此陌生,大家都很拘束,举止谨慎,说话小心,至于自我介绍,则是谁也不敢先行,推来推去,师父本居中座,一时本来轮不到他,他见状按捺不住挺身而出,背书一身爽爽快快地将姓名籍贯一气报出,顿一顿,又作害羞状添上一句,‘男,十六岁,未婚。’这画蛇添足的一句马上引起哄堂大笑,把大家的拘谨全扫去了。”
听到这里,整个教室的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纷纷叫出张强的名字来,并把目光看向张强的位置,大家无不清楚地记得,张强当初就是这么介绍的,这时才发现张强的座位空空如也,它还在委屈地等候主人大驾光临呢,于是大家又是哄堂大笑,好象迟到也变成是滑稽行为一样。
刘利敏早就注意到张强还没来到,这种情况发生在张强身上本来就非常正常,更何况他今天“感冒”了?倒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她要更为关心些,“师父”十有八九是张强,否则不该有这样的巧合,作者当然便是张强的徒弟,但那文笔又不完全是女生的口气,倒有点象张强的风格。她急想听下文,可潘良读到这里,已经达到起哄的目的,就一句“且听下回分解”走下讲台。在第一张桌子前,有人抢过了那报纸,一批人嘻嘻哈哈地凑上去,个个想先睹为快,看看写的究竟是不是张强,如果是,又如何写,其他人则在一边催促不休,教室里现时乱成一团。勘察有不少人并不真关心这文章,只是因为离毕业已不久,不趁机起哄不过瘾。本来这所学校有个奇怪的现象,自习课多半热闹嘈杂,读书课多半安静肃穆,这时是读书课时间,竟也声音琅琅,直扑云霄,不明真相的人大概以为这班学生正在为毕业考试作最后冲刺呢。
看了报纸失一放开报纸,几乎就开一次记者招待会一般面对多人提问,诸如是不是真是写张强,后面还有什么,谁写的,想说点什么东西,表达什么中心思想……整个儿一次文学常识考试。看了的人却一个问题也难以解答,只是在那儿发笑,或者是憋了半天后才找出一个易于回答的问题,那就是作者叫闻非,可是这名字偏是可男可女,且无人认识,大家兴趣顿时下降。
张强赶到教室时,教室正在逐步恢复平静,他的到来又立刻引起了骚动,有“白马王子”之称的方松不失时机一声“师父你才来呀”的“娇叫”触发了所有蓄劲待发的笑神经,大家一面回头看张强,一面轰然大笑。
张强面对如此豪华的欢迎场面显然缺乏思想准备,干脆捂住脸道:“你们干吗这样看人家呀,羞死人家了嘛。”忸怩着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动作夸张得过分,大家笑得更欢了。张强的同桌余剑悄悄地跟张强说了些什么,张强面无表情的听,潘良却抢回那报纸,让张强看。张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不明所以地接过报纸,在余剑的指点下,找到了要看的那一彷,看了一会,他也笑了,众人也就会心地笑,可是一会儿他就看完了,不象众人预料的那样一蹦三尺高兼说怪话疯话,甚至表情还有点儿僵硬,把报纸扔到一边坐着发楞,大家大失所望。
刘利敏在第二节自修时拿到了那张市晚报,很细致地看了两遍,接着潘良所读的部分下来的是:
师父这样的性格,很自然地成为校内名人,几乎无人不晓,对他的才卸,人们基本上还是肯定的,不过也觉得他锋芒太露,其实一个人有才,很难习惯冷落,师父不甘寂寞未必就是因为存心卖,弄,而是性情所致,象香菱的诗句:“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才气自动在言行中溢出来。他博览群书,但喜欢象陶渊明那样“不求甚解”,而偏偏喜欢掉点儿书袋,有时就不难由于粗心而记错,妙在一旦被发觉,他总有办法使自己不难堪。有一次在我面前引错了典故,过了一阵自己忽然又知错了,向我补救,我说:“没关系,反正类似的情况出现在你身上我也见得多了,至少不少于二十次。”我想他会尴尬的吧,谁知他一点也不,泰然地说:“是吗,幸好才二十次,要是三十次,我就不能坐着,而要站起来了。孔夫子说过的,三十而立。”我提醒他“三十而立”不是这个意思,他说:“说不定就是这意思,孔夫子是古代教育家,中国古代教育重要措施之一就是体罚,这恐怕就是孔夫子首创的,孔夫子怕门徒不懂装懂,象人一样,就订个规矩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果强不知而为知,以不董而装懂,一两次不要紧,要是到三十次,我就只好让站他起来听课,。这规矩就叫三十而立。”这虽然是强词夺理,我们知道,在孔夫子时他学生本来就是站着听课的,但他能就得煞有介事,也证明他反应敏锐,才气逼人。
但师父个性过强,自身也有不足之处,直性狭中,遇事便发,难免获咎于人,好自吹自擂,不轻易服人,也不符合中国传统美德,巧言令色比起木讷厚道来,总是锋芒太露,为人所垢病,加上向来直言无忌,不喜逢迎,有狂妄之名,兼狷洁之实,在世俗眼里,自然会引起大的反响,或毁或誉,誉者称其才高,这是师父所喜,当然不反对,毁者说他不三不四,他竟也认为有理,为此还作出解释说:“我家二老有儿女四人,一起算我排老二,单算儿子,我排老大,不是老大即是老二,却肯定既不是老三也不是老四,所以是不三不四。”
其实师父最主要的特点是至情至性,亦狂亦狷这点,虽常遭毁谤,却不怨天尤人,与人为善,与物无伤,不随流俗又不充雅好,颇有苏东坡之豁达,他虽然不能作为榜样(当然也难于效仿)但以明代张宗子交友原则即“人无癖不可与交,与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与其无真气也”来看,他确实是一位兼得“深情”与“真气”的朋友。
刘利敏看罢深思起来,不知这个师父是否真是张强,有点象,只是若真的是他,文章对于张强来说未必但是好事。
刘利敏对于张强,本来并无好感,总觉得他太轻浮,才华是有,可惜不用功,又恃才傲物,不分场合专制造麻烦,一度令班集体蒙受荣誉损失,影响极坏,实习前,班上编排实习小组,重点难点都放在张强的身上,大家都清楚一个月的实习期,张强不出乱子的可能性等于零,所以每个小组的负责人都不愿让他在本小组,刘利敏见班主任愁眉苦脸,横了一条心,带着点自我牺牲的悲壮,把张强放到了自已的小组,还借用一句话道:“我再头疼,也就一个月,班主任已经头疼了两年半了。”众人无不为她感动。连刘利敏也想不到的是,两个月里,她对张强,居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实习结束后,更与他建立了友谊,她突然认识到,张强身上有些东西,是她一度忽略了的,而且现在还在被其他人所忽略,甚至连她自己,是否就真正认识了张强,她也说不准。只是她还是不承认张强就真的象这篇文章所说的那样好。
第二天张强果真把吉他书拿来给刘利敏,刘利敏问他感冒好了没有,他一楞之后,似乎才想起曾经感冒过当下嘿嘿一笑,说已经好了,就走开。下午刘利敏和高莉莉绕到琴房去,邱素萍正在2号琴房练琴,与两人打了个招呼,却没说什么,高莉莉提起《师父轶事》,问是不是邱素萍写的,邱素萍说不是,刘高两人在琴房待了一下,不见张强来,便走开,晚上再到冷饮店时,意外地又碰到邱素萍一个人占了张茶几坐着喝荔枝冰花,脸上隐约有几丝忧郁,慢慢地吸着吸管,刘利敏凭直觉觉得她在等人,便说:“邱素萍,怎么一个人来?”邱素萍的微笑简淡如一幅倪瓒的山水画,说:“还能有谁?”刘利敏下微笑,玄奥得象八大山人的花鸟画,却不说话,邱素萍的神色就有点轻微变化,刘利敏才说:“不是有个图音班的男生吗?他今晚为什么不来?”
邱素萍淡淡地说:“他又不是我的警卫。”看看她身后的高莉莉,调皮地说:“你们干吗总是两个女孩子一起走?没听说过吗,只和女生走路的女生是毛毛虫,只和男生走路的男生是可怜虫。”言罢飘然走开。
次是是星期五,早上有两节作文课,张强似乎已经抛掉了任何郁闷,兴致大发,课间,刘利敏拿着一本《怎样上好作文课》看,做着笔记,正入神,张强忽然从她身后过来在她背且打了声招呼,这一声招呼极其隆重,象是招呼三公里以外的人,吓了刘利敏一个大跳,同时被吓了跳的还有好几个人,便有人皱起眉头,厌恶地看看张强。
刘利敏扪着心跳说:“气死人了,怎么这么可怕呀你。”
张强说:“对不起,没吓坏你吧,我是想考核一下你的听力和宰经系统是否正常,经过刚才的考核,从你跳起的高度看,非常正常,也非常灵敏,是一个令人欣慰的结果。”顺手抢过刘利敏的书,看看书名,大惊小怪道:“怎么上好作文课,哦,怎样上好作文课,了不起,了不起,佩服佩服,我看到了中国教育界的新的希望,看到了南国上空正在升起的一颗教育巨星,这是多么鼓舞人心的动人情景啊。”
周围的人对他的夸张已经不以为然,再加上刚才的“考核”余波未消,便有人不满地嘟哝起来,张强也不理会,对刘利敏大放厥词:“不过,我宁可少男少女们多看岑凯伦、琼瑶,学会掉点眼泪,有泪才有灵气,至于这些书,如果不是坐牢时无书可看,我是决不看的。”
“胡说八道,你就是爱胡说。”刘利敏瞪他一眼。
“胡说?对了,学者胡适之先生有个习惯,上课喜欢引经据典,引用苏东坡的话,就板书‘苏说’引用孔夫子的话,就板书‘孔说’,有一次他引用了他自己的话,随手也在黑板上写,你说他写什么?”
“胡说。”刘利敏脱口而出,。忍俊不禁地笑得伏在桌子上,几个女生问清楚了,更笑得前仰后合,其他不明所以的人都向他们看来,惊奇不已。
刘利敏忍住了笑,说:“你今天兴致这么高,病都好完了?”
“那当然,病看到我不打算用药来好好招待它这个稀客。只好灰溜溜不辞而别了。”
一旁的卢莺莺说:“你这丑八怪,我看啊,你的病是因为看到你这个人太讨厌了,不愿再跟你亲近,才离开的。”
张强以牙还牙说:“亲爱的卢小姐,不不,这称呼至少不能随便公诸于众,那就纠正过来,不曾亲爱过的卢小姐,你最好先尝试亲我一次,又错了,是亲近,后面一个字不能省略,不省略只代表一种心理趋向,省略了就是一个不应该发生在你我之间的动作。我相信,你一里真的亲近过我,就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了。”大约是觉得自己这话过份了些朝卢莺莺做一个鬼脸,一跳一跳地蹦出了教室。卢莺莺气得直骂他缺德。
刘利敏不大看得惯张强的这种打情骂俏,再说,卢莺莺有个男朋友,经常开摩托车来找她,张强这样乱开玩笑,怕会另生事端,这年头什么情况不会发生?不过看到张强恢复本色,也为他高兴,只愿他不过份,班主任前两天告诉她,他打算把张强的父母叫来,协助教育防患未然,保证最后四十天里不出现任何意外,这事张强还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班主任这招是否管用,据高莉莉说,张强的父母对张强也是没有办法,他爸爸是无可奈何,他妈妈则是宠他,任他胡闹。张强还因此很得意,跟高莉莉吹牛说,他妈妈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师范的女教师没一个能跟她比。这倒引起了刘利敏的好奇,不知道怎样的母亲才能训出这样一个儿子,而又令这样的儿子服贴。
正想时,同桌李园忽然说:“班长,这个张强还真有意思,专门过来跟你开玩笑,我也很久没听你这样笑过。嘻嘻。”
刘利敏听这句话是话中有话,不禁一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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