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经朋友介绍认识婉茹的。这位据说跟婉茹一起长大的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婉茹的遭遇实在是“非同一般，太曲折、太悲惨”了。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我急于想见到这位经历“非同一般”的婉茹，像以往大多数时候一样，我又在心里先对她的形象作了一番想当然的描摹，毋庸置疑地，我把她定位在“我见犹怜”的弱女子之类的角色上。然而，见到婉茹时，我发现，我的想象又一次出现了偏差。


她的脸粉粉的、团团的，找不到丝毫“曲折、悲惨”的痕迹，甚至连一颗雀斑也没有；眼睛是单眼皮，细且长，用眉笔描出两弯新月般的淡淡的眉形，有点像电影画报上那些二三十年代的明星；嘴唇却是很“现代”的，厚而阔，棱角分明；她的神情也是平和的，更多的是淡漠，一点也没有忧伤的影子。


然而，她的叙述还是开始得有点困难，用婉茹自己的话说，那是“不堪回首”的一段岁月———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市民家庭。我母亲是那种有着顽固的重男轻女观念的家庭妇女，在连续生下我们姐妹仨之后，才给我们添了一个小弟弟。我们姐弟四个虽出自同一娘胎，但受到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弟弟显然是家中的“小皇帝”，而我们姐妹三个却经常挨母亲的打骂。父亲虽然看不过去，但慑于母亲的威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因此，可以说，我虽然父母双全，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


一个没有母爱的孩子同时也是没有童年的。记忆中，我的童年除了母亲恶狠狠的辱骂，便是没完没了的家务活。12岁那年，我的姐姐移居香港，从此，家务的重担便全都落在我一人身上。


改革开放那年，我父亲在老市区开了一家小小的商店，专营鱼胶等补品。我父亲原来是有公职的，单位还不错，他舍不得辞去公职，而是公私兼顾，实际上更多的是让我一个人打理铺面。我那时刚上初中，每天放学后，就匆匆忙忙地往店里赶，进货、送货、切鱼胶，里里外外一把手。我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但因为要帮着做生意，经常会迟到，常常挨老师的批评。


也许是生活的磨炼吧，我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到了15岁，就已完全出落成一个成熟的“大姑娘”了。由于会做生意，加上模样儿出众，在我家附近那一带很快就出了名。


那时候，我们那一带治安很不好，有一群“烂仔”，都是些失学、无业青年，终日游手好闲，到处寻畔滋事，不是聚众斗殴，敲诈勒索，就是盯梢、追逐漂亮女孩，我不幸便成了他们盯梢的目标。他们经常会守在学校门口，在我放学出来时高声喊我的名字，指名道姓说我是谁谁的“老婆”。有一天，他们竟然在放学的路上拦住我，要我在他们中随便挑一个做“老公”，并恫吓我不然的话，要砸烂我的铺面，打死我的父亲。


谁都知道，这群人是说到做到的。被他们这一吓，我整个都傻了眼了！为了父亲和店铺的安全，我不得不在这群人中“挑”了一个模样儿看上去不是很可憎的做自己的“男朋友”，我的不幸就从这一天开始。


他比我大2岁，母亲因为“投机倒把”被判了刑，他很早就失去管教而加入“烂仔”的行列。平心而论，假如他不是误入歧途的话，他应该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然而，正如他们的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在这条道上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


和他“好”上之后，我自然就不可能再把书念下去了。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爱上了他，我苦口婆心地劝他同那帮人断绝来往，改邪归正，和我一门心思做生意，过自己平静的生活，然而，他就是欲罢不能，我的生活也从此失去了平静，随他一起跌入惊涛骇浪之中。


他因为经常到外面惹事，所以经常被公安局抓起来，有时候侥幸逃脱了，我便充当了他的替罪羊，被罚款、查封铺面成了家常便饭，经常是在三更半夜被警察敲开门，盘问他的去向行踪。我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是怎么捱过来的，只知道自己为此而落下一种“警笛恐惧症”，即便是现在，每每听到警车呼啸，我仍会浑身发抖。


这样的日子我和他过了7年。7年的中，我终日胆战心惊、诚惶诚恐，先后自杀5次，尽管每一次都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但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了！看到我这个样子，而他又无法“回头是岸”，不得不接受了我分手的要求。


也正在此时，我父亲的一位很有权势的老友上门提出，要与我父亲结为“儿女亲家”。他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一岁。我父亲欣然接受了这门亲事。


我和他在没有办理结婚手续的情况下就同居了，到“嫁”过去时，我已挺着6个月的大肚子了。我丈夫没有工作，不是找不到，而是他不愿意，他父亲官儿不小，替他找一个体面的工作易如反掌，他就是不要，宁愿吃父亲的老本。


我挺着个大肚子一直都在做着生意，每天出门时，他才回来睡觉，而晚上我回到家，他已出去了。就这样，我和他虽是夫妻，但一个月也难得见上几次面。他对我不管不顾，就连生孩子，也是我自己上医院去的。


然而，他却不断地向我伸手要钱，几千块钱一到手，没几天就花光了。我为他如此花钱如流水而惊诧，通过他的朋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染上毒瘾！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我不知道自己前生造的什么孽？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这个家在我眼里一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事情败露之后，他不但毫无愧色，反而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向我要钱，没要到，就动手打我，甚至把我的鼻梁也打断了。有一次，他又开口要二千元，我不给，冷不防他从我怀里一把夺过儿子，把他放到床上，双手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不放，可怜仅四个月的孩子一下子就没了声息，小脸蛋发黑，舌头吐得老长，我见状，赶快给他扔过去一把钞票，他才松手了，儿子的生命好不容易给捡回来。


他怎么打我我都忍了，可是他扼住儿子时的那副狰狞面目却令我不寒而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即便抱起儿子，义无反顾地走出他家的门。我和他仅维持了8个月的婚姻就此打上句号。


一晃10年过去了，我和儿子相依为命走到了今天。这些年我独自含辛茹苦，个中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有不少好心人劝过我，说你一个女人家，里里外外独力承担不容易，不如找个伴儿吧，什么事也可有个帮忙。不是我不想，事实上，生活中我也碰到不少异性，他们也或明或暗地表达出那种意思，但是，让我感到是真心实意要和我“过日子”的却至今没碰到！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儿子已日渐长大，而且已粗通人事。我本打算，就这样拉扯着他走下去，走完一辈子，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石破天惊———他说：“妈妈，你要去嫁人，这样，我就有爸爸了。”


儿子的话让我如梦初醒！是啊，我自己就是在一个父爱、母爱缺失的环境下长大的，难道，我还要让儿子重蹈我的覆辙吗？然而，又有哪一个怀抱，是我和儿子可以投靠并托付终生的呢？


出乎意料，婉茹自始至终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然而，她出奇冷静的脸庞比一张涕泗滂沱的面孔更让我不忍卒睹！她告诉我，她已经不会哭了，这句话更让我心酸，我想，一个不会哭的女人是不幸的。我没来由地想起这么一句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上痛哭一夜。”女人何曾不是如此，不是她不想哭，而是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倚靠着号啕的肩膀。婉茹能找到这样一个肩膀吗？(

我是经朋友介绍认识婉茹的。这位据说跟婉茹一起长大的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婉茹的遭遇实在是“非同一般，太曲折、太悲惨”了。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我急于想见到这位经历“非同一般”的婉茹，像以往大多数时候一样，我又在心里先对她的形象作了一番想当然的描摹，毋庸置疑地，我把她定位在“我见犹怜”的弱女子之类的角色上。然而，见到婉茹时，我发现，我的想象又一次出现了偏差。


她的脸粉粉的、团团的，找不到丝毫“曲折、悲惨”的痕迹，甚至连一颗雀斑也没有；眼睛是单眼皮，细且长，用眉笔描出两弯新月般的淡淡的眉形，有点像电影画报上那些二三十年代的明星；嘴唇却是很“现代”的，厚而阔，棱角分明；她的神情也是平和的，更多的是淡漠，一点也没有忧伤的影子。


然而，她的叙述还是开始得有点困难，用婉茹自己的话说，那是“不堪回首”的一段岁月———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市民家庭。我母亲是那种有着顽固的重男轻女观念的家庭妇女，在连续生下我们姐妹仨之后，才给我们添了一个小弟弟。我们姐弟四个虽出自同一娘胎，但受到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弟弟显然是家中的“小皇帝”，而我们姐妹三个却经常挨母亲的打骂。父亲虽然看不过去，但慑于母亲的威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因此，可以说，我虽然父母双全，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


一个没有母爱的孩子同时也是没有童年的。记忆中，我的童年除了母亲恶狠狠的辱骂，便是没完没了的家务活。12岁那年，我的姐姐移居香港，从此，家务的重担便全都落在我一人身上。


改革开放那年，我父亲在老市区开了一家小小的商店，专营鱼胶等补品。我父亲原来是有公职的，单位还不错，他舍不得辞去公职，而是公私兼顾，实际上更多的是让我一个人打理铺面。我那时刚上初中，每天放学后，就匆匆忙忙地往店里赶，进货、送货、切鱼胶，里里外外一把手。我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但因为要帮着做生意，经常会迟到，常常挨老师的批评。


也许是生活的磨炼吧，我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到了15岁，就已完全出落成一个成熟的“大姑娘”了。由于会做生意，加上模样儿出众，在我家附近那一带很快就出了名。


那时候，我们那一带治安很不好，有一群“烂仔”，都是些失学、无业青年，终日游手好闲，到处寻畔滋事，不是聚众斗殴，敲诈勒索，就是盯梢、追逐漂亮女孩，我不幸便成了他们盯梢的目标。他们经常会守在学校门口，在我放学出来时高声喊我的名字，指名道姓说我是谁谁的“老婆”。有一天，他们竟然在放学的路上拦住我，要我在他们中随便挑一个做“老公”，并恫吓我不然的话，要砸烂我的铺面，打死我的父亲。


谁都知道，这群人是说到做到的。被他们这一吓，我整个都傻了眼了！为了父亲和店铺的安全，我不得不在这群人中“挑”了一个模样儿看上去不是很可憎的做自己的“男朋友”，我的不幸就从这一天开始。


他比我大2岁，母亲因为“投机倒把”被判了刑，他很早就失去管教而加入“烂仔”的行列。平心而论，假如他不是误入歧途的话，他应该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然而，正如他们的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在这条道上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


和他“好”上之后，我自然就不可能再把书念下去了。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爱上了他，我苦口婆心地劝他同那帮人断绝来往，改邪归正，和我一门心思做生意，过自己平静的生活，然而，他就是欲罢不能，我的生活也从此失去了平静，随他一起跌入惊涛骇浪之中。


他因为经常到外面惹事，所以经常被公安局抓起来，有时候侥幸逃脱了，我便充当了他的替罪羊，被罚款、查封铺面成了家常便饭，经常是在三更半夜被警察敲开门，盘问他的去向行踪。我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是怎么捱过来的，只知道自己为此而落下一种“警笛恐惧症”，即便是现在，每每听到警车呼啸，我仍会浑身发抖。


这样的日子我和他过了7年。7年的中，我终日胆战心惊、诚惶诚恐，先后自杀5次，尽管每一次都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但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了！看到我这个样子，而他又无法“回头是岸”，不得不接受了我分手的要求。


也正在此时，我父亲的一位很有权势的老友上门提出，要与我父亲结为“儿女亲家”。他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一岁。我父亲欣然接受了这门亲事。


我和他在没有办理结婚手续的情况下就同居了，到“嫁”过去时，我已挺着6个月的大肚子了。我丈夫没有工作，不是找不到，而是他不愿意，他父亲官儿不小，替他找一个体面的工作易如反掌，他就是不要，宁愿吃父亲的老本。


我挺着个大肚子一直都在做着生意，每天出门时，他才回来睡觉，而晚上我回到家，他已出去了。就这样，我和他虽是夫妻，但一个月也难得见上几次面。他对我不管不顾，就连生孩子，也是我自己上医院去的。


然而，他却不断地向我伸手要钱，几千块钱一到手，没几天就花光了。我为他如此花钱如流水而惊诧，通过他的朋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染上毒瘾！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我不知道自己前生造的什么孽？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这个家在我眼里一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事情败露之后，他不但毫无愧色，反而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向我要钱，没要到，就动手打我，甚至把我的鼻梁也打断了。有一次，他又开口要二千元，我不给，冷不防他从我怀里一把夺过儿子，把他放到床上，双手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不放，可怜仅四个月的孩子一下子就没了声息，小脸蛋发黑，舌头吐得老长，我见状，赶快给他扔过去一把钞票，他才松手了，儿子的生命好不容易给捡回来。


他怎么打我我都忍了，可是他扼住儿子时的那副狰狞面目却令我不寒而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即便抱起儿子，义无反顾地走出他家的门。我和他仅维持了8个月的婚姻就此打上句号。


一晃10年过去了，我和儿子相依为命走到了今天。这些年我独自含辛茹苦，个中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有不少好心人劝过我，说你一个女人家，里里外外独力承担不容易，不如找个伴儿吧，什么事也可有个帮忙。不是我不想，事实上，生活中我也碰到不少异性，他们也或明或暗地表达出那种意思，但是，让我感到是真心实意要和我“过日子”的却至今没碰到！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儿子已日渐长大，而且已粗通人事。我本打算，就这样拉扯着他走下去，走完一辈子，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石破天惊———他说：“妈妈，你要去嫁人，这样，我就有爸爸了。”


儿子的话让我如梦初醒！是啊，我自己就是在一个父爱、母爱缺失的环境下长大的，难道，我还要让儿子重蹈我的覆辙吗？然而，又有哪一个怀抱，是我和儿子可以投靠并托付终生的呢？


出乎意料，婉茹自始至终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然而，她出奇冷静的脸庞比一张涕泗滂沱的面孔更让我不忍卒睹！她告诉我，她已经不会哭了，这句话更让我心酸，我想，一个不会哭的女人是不幸的。我没来由地想起这么一句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上痛哭一夜。”女人何曾不是如此，不是她不想哭，而是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倚靠着号啕的肩膀。婉茹能找到这样一个肩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