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为谁而唱？
　　——读傅菲散文集《屋顶上的河流》
　　
　　●褚兢
　　一
　　
　　在这个物质主义的时代，牧歌显然早已成为散失在过往岁月里的破碎音符。
　　工业化和城市化一路高歌猛进，成为我们耳畔轰响不停的主旋律。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人都成为追日的夸父，我们的内心被激情的火焰灼烤，我们的脚下穿着巫师的舞鞋，我们跨上欲望的马背，努力朝着充满光明和富足的成功之路奋勇前进，再不肯稍稍回首一下昨日的风情。在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一切的流连风景、咀嚼生命和体味过程都成为奢侈，我们急匆匆地赶过一程又一程，让时光成为换取幸福指数的疯狂筹码。
　　如飘蓬一般，我们挣断了扎在土地上的根须。向上（上层、上流）的梦幻如风筝把我们牵引离地面，我们几乎丧失了对于乡土和乡情的记忆。
　　生命的河流不再流淌在沉实的大地上，它悬浮于无所依凭的空中，就像黑色的鸟群，从危峻的屋顶缓缓滑过……
　　
　　二
　　
　　总有人逆潮流而动，总有人的精神会逸出时代的轨道，像流星滑向夜空的暗处。
　　做为一个媒体工作者，傅菲当然是称职的。但这只是他的表象。他这个人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在灯红酒绿的都市，他的心魂一直在飘荡。他自己说，“人的一生就是在自己的身体里旅行……线路弯曲，向纵深蜿蜒，但我们看不到它消失的地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甚至看不到自己生命来时的方向。而傅菲至少比多数人幸运，他始终不会忘记来时的路。在饶北河流过的地方，在油菜花生长和“咆哮”的枫林，那里隐藏了多少秘密，做为游子的傅菲，一生都不会遗忘。
　　那个如同“遗弃在大地上的一只布鞋”的村庄，是一根脐带，一个伤感的人，他的情愫不时为它所困扰。
　　傅菲这样表述自己写作的理由：作品是一个人的精神史和生活史，同时也是他的观察史。在充满苦难和悲情的童年，有一颗叫做“痛”的种子在他的心内发芽。
　　这个亘古未变的村落，就像一只“沉睡的鸟”，“安卧在稻花环抱的田野中央”。农民们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的岁月充满伤痛，他们的命运和遭际在懵懂的孩子心中留下刀刻般的印记。“一粒米爬进嘴巴，路途是多么遥远和艰辛？”关于许多这样的记忆，傅菲把它叫做“布满伤感的动人的美学”。
　　心理学家说，人的大脑有遗忘功能，这一功能的作用就是让人把不愉快的经历从记忆里筛除，如此则可以怀着希冀、怀着愉悦的心情度过人生。但是，假如伤痛深及骨髓，很可能终身都无法愈合。
　　在童年的记忆里，受尽饥饿煎熬的儿时伙伴、被悲苦磨砺得毫无尊严意识的邻家长辈、被凄惨命运随意蹂躏和拨弄的民间弱者，他们的血和泪，他们的歌与哭，伴随着傅菲的生命一起成长，一直长到他的血脉里。就这样，“痛是最根本的生命意识，它把我们从梦寐混沌中唤醒，仿佛是我们的生命闹钟”。
　　这些都是不可能遗忘的生命基因，它们的遗传密码就隐藏在傅菲的文字当中。
　　
　　三
　　
　　苦难美学或者说是疼痛美学，它们毕竟不是苦难或疼痛本身，它们具有超越的魅惑和力量。在沉淀和凝滞的岁月里，苦难成为营养，滋育了土地上的父老乡亲。
　　在傅菲眼里，那位“穿一件破片一样的棉袄，黑黑的棉絮油油地翻露出来……他的脚上的解放鞋湿湿的，因为冷而佝偻着身子”的米餜叔叔，忍受着饥饿和贫穷，承担着城里人难以想像的生活重负。傅菲看见“他的脸像悬崖，孤绝，贫瘠，钢硬”，这是生命在顽强地向命运抗争。而作者回想自己的“祖父一年要挖多少遍地，我不清楚”，“他仿佛不是在种菜，而是在种自己一生的时光，菜不过是他时光的一种体现，一种对生活充满热血的表现。土地越来越肥沃，而人却日益衰老”。这种对土地的热爱，这样的“浪漫和悲情”，唯有在土地上长大的孩子，才能够亲眼目睹并溶入记忆之中。
　　这种对底层劳动者和苦难承受者的敬仰，让傅菲的田园牧歌有了一种情感的强度和精神的高度，这种文字里面没有同情、怜悯和无聊的赞赏，其间却隐藏着一个古老的民族何以能坚韧、顽强跨越无与伦比的苦难走向久远的秘密，就像饶北河何以能千年不绝地在大地上流淌一样。
　　
　　四
　　
　　最后我们要说到语言。
　　有人说，文学是语言的狂欢。这样的狂欢在傅菲的作品里随处可见：“一片草地终将是家园。蛐蛐的卧房朝东，潮湿阴暗，在石头的缝隙开了一扇小窗，却被铜钱草的叶子遮盖了，蚯蚓在屋后的庭院里挖水沟，日夜不息，而蝼蚁正忙着储藏食物”；“晚风像一只跳跃的黑斑狐，把桦树掀得哗哗作响”；“几粒花生壳样的土屋隐隐约约呼出黏稠的炊烟……作为村庄的一部分，木桥横亘在眺望与祈盼之间”；“秋天，阳光一层一层地脱落，灰烬和焦土的气息悬浮在空气中”；“孤单的背影加深了黑夜的浓度”……
　　苦难往往会遮蔽我们的目光，让我们看不见生活中的美。但傅菲那颗布满忧伤的内心却获得了原野、河流、山冈和欣欣向荣的生物的滋养。人类生命之所以顽强，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大自然给予的恩赐。《圣经》说，来自于土，复归于土。在日月的光照下，轮回或循环的生命无论多么卑微，都具有属于它的独特意义。“在眺望和祈盼之间”的是什么？是梦想，是亲情，是友爱，是希冀，是劳作的艰辛与收获，抑或仅仅是生命的恬静与安详？
　　对真实的生活而言，其实仅仅有上述那些就够了。
　　当然我们还需要一种叫“进步”的东西，但那绝对不是欲望的无休止的扩张，它应该是心灵的和静，人与自然的和谐，人类自身的和美。傅菲的作品透过对岁月的描述，默默地，把这些都告诉我们了。
　　语言的狂欢来自于心灵的狂欢，而心灵之能够狂欢，在于摆脱物欲的桎梏而接受美的导引。傅菲的田园牧歌与众多诗人的牧歌之不同处在于，他不是一个萧散疏离的旁观者，他亲身浸润在土地的苦难中却没被这苦难无情地覆盖，他从中获得一种近似宗教的情怀，这种情怀正是他写作的根源！
　　
　　


转自： http://www.我缺心眼 天天来发广告！

我看八成是个炸弹，最少也是个铅球

头晕